钱小凌 -疫中遐思

 作者简介：钱小凌 秀洲区语文教师 时光易逝，恰如朝露，愿不负时光，缱绻人生。

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，影响着很多人的生活，运转社会的轴承带发生了始料未及的高原反应。

宅在家的日子是痛苦，也是幸福，我可以追剧听小说，浇花晒太阳，但是看看手机里的一组组抗疫消息，百味杂陈，有惊恐，有感动，有激动，也有痛心。宅家久了，运动少了，胃炎复发，嗳气、反酸、恶心不止，吃着一堆堆药片，苦不堪言，想想自己年轻时，头不疼，腿不酸，浑身是劲，吃嘛嘛香。于是，我的思维越飘越远，飘到了渐渐远去的童年里……

 三十年前,农村孩子没有变形金刚、魔幻陀螺，更没有爆裂飞车之类的新奇玩具，整天与泥巴、草籽、树叶为伍，要是在树丛中偶遇一窝鸟蛋，心花开得比竹林里的蟑螂花还要红艳。当然，偶尔会有例外发生。

 六岁那年，橙黄橘绿时节，弟弟呱呱坠地。按照家乡的习俗，小孩满月要摆剃头酒，弟弟满月那天，来庆贺的亲戚朋友一拨又一拨，还都带了随手礼，家里门庭若市，座无虚席，父母自然喜不胜收，我也喜上眉梢，难得有一天，不用对着泥娃娃吧唧吧唧地自言自语，而且，还来了那么多小客人，可以和他们玩个痛快。

亲朋好友酒足饭饱后，一一打道回府，最后一拨亲戚终于走了，我迫不及待地溜进小房间，对那些送来的礼物逐一“侦查”，除了一些中规中矩的糕饼点心外，有两样东西令我眼放绿光——一个是塑料洋娃娃，长长的眼睫毛，圆咕咕的脸蛋，比刚满月的弟弟还要可爱，还有一个圆柱形的玩意儿，见所未见，于是，我以豹的速度跑去问大人，我妈说那叫“梦里镜”，是我爸住在城里的师傅送来的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万花筒。弟弟那时候才一丢丢大，根本玩不动比他还胖的洋娃娃，也不会看亮光闪烁的万花筒，理所应当归我所有。

 这两件玩具，曾经在我的小伙伴间产生极大的轰动，他们个个对我的玩具啧啧称赞，那稀罕的眼神，一度令我引以为豪。万花筒，有点像现在文具店的铅笔筒样子，大人教我将万花筒的一端轻轻转动，像看望远镜一样，看筒子里面的图像，五彩缤纷、眼花缭乱，不停地转动，会变幻不同的形状、颜色，妙趣横生。我对这个旷古未有的“西洋镜”，真可谓百看不厌，百玩不腻。

冷不提防，意外发生了。有一天，母亲下地干活，我也想去，正好，屋檐下有把竹椅，随手将万花筒一放，急匆匆地跟着走。日上三竿，母亲终于将村西的桑树地翻垦完毕，回到家，安在木槿篱笆上的竹帘门，已经被人撩开，而且没关上，其实，帘门的作用微不足道，不是用来防小偷的，而是挡别人家的鸡鸭狗闯进来拉屎屙尿。

走到屋檐下，眼前的场景令我目瞪口呆，万花筒已经被人扯得粉碎，筒子里五颜六色的玻璃渣子撒在地上，傻眼片刻，我便嚎啕大哭，撕心裂肺，好像有人在我身上掐了一块肉。我妈却不以为然，碎了就碎了呗，以后买过。不过，我还是为这件事耿耿于怀、闷闷不乐。

出事后没几天，我平时最要好的两个小伙伴，到我家来了，面红耳赤，惴惴不安的样子，一看就知道干了亏心事，其实我早就怀疑他俩了，好几天不找我玩，肯定有猫腻，果不其然，负荆请罪来了，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慷慨陈述了一通，好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，态度倒是挺诚恳的。

鲁迅有言：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，玩具是儿童的天使。原来，那天我和我妈走后没多久，他俩来找我玩，看看我家四下无人，只有万花筒大模大样地躺在竹椅上，那时候的村娃没啥玩具，泥巴、草叶也会玩腻的，想过把万花筒瘾也是天经地义，就这样被他俩翻来捣去一阵子，我可爱的、亲爱的、心爱的万花筒，五马分尸咧。

顺便提一下，我妈姓孙，上三年级之前，我一度认为自己妈和孙悟空是一家的。其实，她早就知道，这事是谁干的，幼稚而笨拙的手法，怎么可能逃过她的火眼金睛呢？对两位小伙伴父母反映事情时，我妈还特地关照，不要去责打小孩，承认错误，吸取教训就可以了，下不为例，所以就出现了开头他俩哆哆嗦嗦的那一幕。

苏霍姆林斯基曾经说过：尊重和爱护孩子的自尊心，要小心得像对待一朵玫瑰花上颤动欲坠的露珠。许多年后，我还在庆幸，我妈当初的教育，恰如其分，不曾给我的小伙伴蒙上心理阴影，也令我的心灵流光溢彩。

虽然，稀奇古怪的万花筒没了，可我还有杀手锏——洋娃娃，于是，我给它穿上一套弟弟已经穿不上的裤衩和背心，时不时拨弄几下它那乌黑闪亮的大眼睛，揪几根长长的眼睫毛，或者用嵌满污泥的指甲，抠抠它的眼珠子，挖挖它的鼻孔，用乌漆吗黑的毛巾，擦擦它的小嘴。没过多久，粉嘟嘟的洋娃娃，灰头土脸了，包裹黑眼珠的塑料膜被扯掉，露出两团白色，好似在朝我翻白眼。

后来，干脆脱掉原本亮丽的背心裤衩，两条大腿拧下来，又装上去，装上了，又卸下来，不亦乐乎，尔后，扭掉两条胳膊，按上，再扭，扭掉，再装……再后来，它的脑袋被我掰掉，再使劲挤上去，扳个180度转弯，这样，白眼就长在背后了。最后，本该英姿焕发的洋娃娃，惨不忍睹。

 万花筒与洋娃娃如昙花一现，灰飞烟灭，我只能重新回到草籽、树叶、泥巴中间。霞光灿烂的傍晚，一个人徘徊在村西的田埂上，采一把野豌豆，放在裤兜里，一边走，一边捣鼓出嚓啦嚓啦的声响，乐不可支；喇叭花盛开的清晨，摘下一盆木槿叶子，揉呀揉，搓呀搓，看浓稠透亮的汁液，从我的手心滑回脸盆，趣味无穷，我看见过太奶奶用这些亮晶晶的树汁洗头，物尽其用哦。

 夏日的午后，在田边掐下一块泥巴，搓呀搓，搓成圆圆的，当成汤圆，搓成长条，拍扁，用竹片划几下，面条出炉，或者，搓个有胳膊没脸的小泥人，捏碎，再揉，直到泥巴变硬了，手上沾满了半干不透的泥屑才歇手，这场景，要是被太奶奶看到了，她便会拍手跺脚，振振有词，小孩子不准玩泥巴，搓泥菩萨是要遭天打雷劈的，这时，我会先狠狠地剜她一眼，再扔掉手里的泥块，跑去洗手。

 人生天地间，如白驹过隙。童年的绿皮火车，从春驶过夏，已然行进在秋天，曾经弄坏万花筒的童年伙伴，早已各奔东西，泥巴与草籽，经过模拟与重组，橡皮泥、水晶泥、五色土闪亮登场，精美绝伦，趣味无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