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荷塘】陈十三游杭城（小说）

（一）

早上八点半了，陈十三还在呼呼大睡。老周早就起床了，本想叫醒十三的，但看他睡得那么沉，那么香，也不好意思叫醒他。何况今天既没有开会的任务，也没有哪一位领导的接见，今天的任务就是玩。既然是玩嘛！早去是玩，晚去也是玩。实在去不了，不玩就是了。

但这样睡下去是会误了吃早饭的。经过几天来的相处，老周知道陈十三这个人别的方面要求不高，但在吃的方面却从不亏待自己。自己本来答应带他到省城吃大鱼大肉的，结果是大鱼大肉没有吃上，害得他空欢喜一场，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十三了。如果这种没有大鱼大肉招待的早餐，有哪一顿他没有吃上的话，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。好几次动了叫醒他的心思，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。

看看离早餐结束的时间快到了，不能再等下去了！看来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先去用早餐，然后再给他带一份回来了。于是老周去了食堂，先将自己喂饱了，然后在口袋里塞进几只馒头，就要往回走去。

“同志，我们这里有规定，早餐不能带出食堂。请你配合我们一下。”一位食堂工作人员，把老周拦住了。

“我的一位同事，他现在还没有起床。我想给他捎一份回去。”老周对那工作人员解释说。一边说，一边将口袋里的馒头拿了出来。

“你去叫醒他，让他赶快来食堂用餐。”那工作人员不依不饶地说。

“你们的用餐时间不是快结束了吗？”

“时间是死的，但人是活的。为了使顾客能吃到早餐，我们就迟一点收摊吧！你快去叫那同志来！”

老周只好回到了房间，看到陈十三还没有睡醒，于是上前摇了摇他的身子，终于把他给摇醒了。

“几点了？”十三揉着睡眼，问老周道。

“快九点了。”

一听说快九点了，十三一下子从床上下了地，连脸也顾不上洗，就拉着老周往外面走去。

“你这干什么？”

“去食堂呀！”

“我已经去吃过了。”老周说。

“为什么不叫我？”

“我怕吵醒了你，又要被你数落。”

“那你也不替我拿点回来？”

“我倒是想拿点回来给你吃，食堂的工作人员不让拿。”

“这么迟了，还有得吃吗？”

“你快去！我跟他们讲好了，他们会等着你的。”

十三于是马不停蹄地朝食堂奔去。

（二）

在食堂用过早餐，看到食堂工作人员在收拾桌子，将一些人家咬过一口或几口的残缺不全的馒头收起来，准备放进泔水桶。他于是对他们说：“这些馒头扔掉太可惜了，把它们都送给我好了。”

“这位同志大概是农村里来的，知道种粮食的不易，晓得爱惜粮食。既然你要，就都给你吧！”于是将那些残缺不全的馒头，一只只放进了十三的制服口袋里，不仅把下面的两个口袋装得胀鼓鼓的，就连上面的两个口袋也装上了。

十三满载而归，对老周说：“你说食堂不让拿。我这不是拿来了吗？”于是，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拿那馒头。

看到十三掏出的馒头，没有一只是完整的，老周就知道，一定是十三又在食堂打扫战场了。又不想说破让他难堪，于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说：“看来还是你劳动模范的面子大呀！”

“老周你就别损我了，”十三有点难为情地说，“只要你不将我当叫花子看，我就算烧到高香了。”

“你这叫爱惜粮食，物尽其用，与叫花子不是一回事，”老周劝慰他说，“上午还要不要出去穷玩一下？”

“当然要去的。”

“那就赶紧走吧！”

“让我把这些馒头捎上，”十三说着，将那些零碎的馒头重新装入口袋，然后对老周说，“捎上它们，万一回不来吃中饭，也好填一下肚皮。”

“还是你想得周到。”老周表扬了他一句。

（三）

两人来到了一个湖边，看到一块石碑，上面刻着四个字。陈十三不认得字，就问老周：“那上面写着什么？”

老周对他说：“断桥残雪。”

“这里走不通，我们走另一条路吧！”十三对老周说。

“你怎么知道走不通？”

“那上面不是告诉你前面是断桥吗？”

“那只是一个景点的名字。其实断桥不断的。”

“既然不是断桥，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名字呢？”

“我只知道传说中的白蛇娘子和许仙当年曾经在此处相识，情定终生。后来又于此相会，尽释前嫌，重归于好。至于它为什么要叫断桥，我就不晓得了。”

“这城里的取名就是怪，明明不断的，却要叫断桥；明明没有雪，却要叫残雪。”

“那是你来的不是时候。如果是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来，你就不仅可以看见残雪，而且可以看见大雪了。”

“就这一块石碑，一座亭子，也算是景点？这城里人真是的，糊弄谁呀？”

“城里人讲究的是文化含量。如果跟文化搭上边，一块平常的石头，一棵平常的树，也就不平常了。”

“如果我们出名了，那我们今天到过的这个地方，是不是也有了文化？”

“很有可能百年之后，有人经过这里，会说‘当年的劳动模范陈十三曾经到此一游’。”

“怎么净说我？应该把你老周也捎上呀！”

“我可不想出那样的名。”

十三突然觉得喉头发痒，于是用力一咳，咳出了一口浓痰。于是“噗”的一声，将浓痰吐进了那湖水里。一群红色的鲤鱼，马上围了过来，争抢起那口浓痰来了。

十三正在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，这时，一位戴着红袖箍的公园管理人员来到了他的身边，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
十三还以为是老周在拉他，忙说：“老周你快看，那鱼儿在抢我喂给它们的食物呢！”

“同志，你违反了公园管理的规定，要对你处以罚款。”那管理员正色地对十三说。

十三这才发觉不妙，于是辩解道：“我违反了你们的哪一条王法？”

那人于是将十三拉到了一块牌子下面，指着那上面的字说：“严禁向湖里抛扔杂物，吐痰就更不应该了。”

“可是我不识字呀！”

“你不识字，不能成为你违反公园管理规定的借口呀！”

“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不准那不准的！”

“不要再强调客观的理由了。还是赶紧交罚款吧！”

“罚多少？”

“念你是初犯，又不懂公园的规矩，对你从轻处罚，只要两角就够了。”

“我身上是一分钱也没有！”十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。

“那就请你到公园管理处走一趟吧！”

眼看场面要失控，老周只好出来打圆场，在代十三交了两角钱的罚款后，那管理员用轻蔑的语气对老周说：“你得好好管一管你的这位乡巴佬兄弟。要不然，他还会替你惹下祸端的。”

“乡巴佬怎么了？我可是劳动模范，是省长请来的客人。”

“就你这德性，也配做劳动模范？”

“你不要狗眼看人低！”

眼看一场口角又要开始，老周连忙对十三说：“你就少说两句吧！没人将你当哑巴的，”又对那管理员说，“他这人没见过世面，请你高抬贵手，别跟他一般见识。”

“还劳动模范，这都什么德性？”那管理员极不情愿地离开了。

（四）

“这是出来玩吗？是出来买气受。咱们回去吧，不玩了！”十三对老周说，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。

“今天你确实有不对的地方。人家要罚你，也是应该的。”老周说。

“老周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，反倒帮助人家说话了？”

“我这是秉公来断。你想想，要是不加禁止，人人都往这湖里吐痰，这么多的游人，还不把这湖变成痰缸了？还会有这么清的水吗？”

“这说的倒是。”十三开始心静下来了。

“再说，要是你身体有病的话，那病菌就会随你的痰来到水里。那鱼儿吃下你的痰后，就会生起病来。到时你就看不到这些活蹦乱跳的红鲤鱼了。”

“你说的一点没错。那人要是这样跟我说的话，我就不会去顶撞他了。”

“你说我们还玩不玩？”

“要玩，当然要玩。”

两个人沿着白堤往前走，不一会就来到了平湖秋月。

平湖秋月的几幢房子都是临水而建，倒也显得别致。就在十三游兴正浓的时候，一个拍照片的人向他们兜售起自己的生意来：“同志，拍张照片，留个影吧！这样，你就可以把西湖的美丽景色带回家去了。”

“拍那一张照片要多少钱？”十三问了一句。

那拍照片的还以为招揽到生意了，马上说：“你们也是初来乍到，我就给你们个优惠价。本来要八角一张的，就给你六角一张算了。是两个人各来一张，还是两个人合影一张？”

十三最讨厌拍照片了。不要说兜里没有钱，就是有钱，他也绝不会用那钱来买那份罪受。所以，当那拍照片的将价格告诉了他之后，他却说：“我们不想拍照片。”

“不想拍照片，你问什么价钱？不懂规矩的乡下人！”那拍照片的轻蔑地说出了这一句。

十三正想和人家论理，老周把他拦下了。两人赶紧离开了那是非之地。

“以后不想要的东西，干脆别和人家多嘴。”老周告诫十三说。

（五）

到了一处树荫下，看见有一张石椅子，老周提议在这里歇会，十三依了他。于是两人就着那石椅子坐下了。

这时，十三的肚皮里“叽里咕噜”一阵响，他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。

“几点了？”他问老周道。

老周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老式的怀表，用手拍了拍，然后说：“现在是上午十点半。”

“你那东西走得准吗？这日头都到头顶上了，没有十二点，也该有十一点半了。”十三说。

“那我找个人去问一下。”老周于是找到了一个游人，这才知道自己的怀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罢了工。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。

“我的肚子饿了。”十三说。

“你不是带有干粮吗？”老周提醒他说。

十三于是从口袋里往外掏馒头，给了老周一只后，自己也拿了一只，然后就啃了起来。

那馒头放在口袋里久了，变得硬而粗糙。十三一大口咬下去，含着嘴里半天没有咽下去。像鸭子吞食那样将脖颈拼命拉长，总算把它咽下去了。

“想不到馒头冷了会是这样的难吃。”十三颇有感慨地说。

“要是能就点水，就容易下咽了。”老周说。

十三前后左右看了看，除了湖里满盈盈的水外，哪里还有其他什么水？于是他走到湖边，掬起一捧水，就要往口里送去。

“这湖里的水，不好喝的。”老周连忙制止他说。

“作甚这谁就不能喝？”

“这水比不得自来水干净，有生活污水掺杂在里面。连自来水都要烧开了才能喝，这样的湖水，就更不能生喝了。”

“我们农村人，只要口渴了，管它什么水，捞到就喝，也没见喝出什么毛病？你们这些读书出身的人，就是娇贵，穷讲究也特别多。”十三絮絮叨叨地说。

嘴上是这么说，但他的心里是有点底的。听老周说，这湖水里面含有生活污水。在招待所里，他用过抽水马桶，拉好大小便后，用水一冲，那大小便就随着水被冲走了。这部分水就变成了生活污水。一想到湖水里掺杂着大小便，他就不由得一阵恶心。

好不容易咽下了几只馒头后，老周提议再往前走，去拜谒一下岳飞庙。

（六）

十三在陈家里时，听过盲先生唱的鼓词。其中就有关于岳飞的故事。这岳飞可是一个大忠臣，他忠心耿耿地为朝廷卖力，却遭到了奸臣的陷害，父子两人均被害死。听到这个故事后，十三的心中就对岳飞充满敬意。听老周说要去拜见这位已故的民族英雄，他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。

进入岳飞庙，首先看到的是岳飞全身披挂的塑像，双目炯炯有神。两边的墙壁上，画着岳飞抗金过程中的几个重要事件的壁画，像“岳母刺字”“朱仙镇大捷”“风波亭”什么的，而且还配有文字说明。那文字十三不认识，那壁画却被十三看懂了。尤其是那幅“风波亭”的壁画，画中的岳飞父子被赐绞刑，而那大奸臣秦桧等人却在一旁狞笑。十三真想冲上前去，给那陷害忠良的奸贼几个耳光。

看完了壁画，他们又来到了岳飞墓前。墓有一大一小两座，大的据说埋的是岳飞，小的听说埋的是他的儿子岳云。在两座坟墓的前面，跪着一对生铁铸成的人像，一男一女，男的是秦桧，女的是他的老婆王氏。看到大家都在对着那两个铁人吐口水，十三也想吐几口，出一出胸中的闷气。但又生怕像在断桥残月那里一样，会被人罚款。于是决定等一等看。

有一位戴着红袖箍的公园管理人员走了过来。十三估计他是来罚那些吐口水的人的款的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公共场合乱吐口水。却看到那管理人员自己也走上前去，对那一对铁人“呸”了一口。

这可真叫十三看不懂了。你身为公园的管理者，对大家乱吐口水的行为不制止倒也罢了，自己却吐起口水来，这不是“执法犯法”吗？

当他把自己的疑问跟老周说起时，老周却发表了另一番见解：“这吐口水是要分场合的。有的地方不能吐，有的地方则可以。就比如你在断桥那里吐的那口，吐的就不是地方。而这里摆放着的一对陷害忠良的男女，就是专门给人吐口水用的。”

听了老周这么说，十三于是挤上前去，对着两个铁人，一口气就“呸”出了五六口，把旁边的人都看得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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